栏目: 小说   作者:佚名   热度:


        【赏析
        被鲁迅誉为“蓬勃着楚人的敏感和热情”的黎锦明,其小说创作呈现出一种驳杂的色彩,或勾画青年男女的恋爱心理,或再现乡村社会的苦难人生,或揭露帝国主义的肆虐暴行,或展示农民运动的历史画卷。沈从文认为“黎锦明承鲁迅方法,出之以粗糙的描写,尖刻的讥讽,夸张的刻画,文字的驳杂中却有一种豪放气派。”(《论中国创作小说》)苏雪林也认为:“他是湖南人,文字比王鲁彦、许钦文虽较为粗犷,但自有一种强悍的气概和泼辣的精神,表示湖南民族性。”(《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他的小说《出阁》却以清新风趣的笔调描绘了一幅江南山村的婚俗画,在山川景物和人情风习的掩映中呈现出一种冲淡清丽的风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金秋时节,“陈四姑娘出阁了!”作者开门见山地点出了小说所描写的主要事件,将四姑娘的出阁置于清明的天气和清新的山水之中,桂花飘香,轻烟舞动,山色玲珑,一个充满了无限欢意的喜庆日子。在罄鸣人欢花爆噼啪的热闹气氛中,却传出新嫁娘的阵阵哭声,连哭带诉的四姑娘哭别了寡母被送上花轿。中国民间婚俗女子出嫁不管用花轿、用喜车、用马、用船,新娘出阁不外乎两种方式:一是迎亲,男方亲自上门迎接新娘;一是送亲,女方派人送新娘上门。《出阁》描绘的是送亲。四个抬轿的少年梅生、龙春、陈三、谢三,都是“从前四姑娘的玩伴,又是个个钟情于她的”。作品集中描写了少年们抬轿送亲路上的所见所思。四姑娘嫁给马家了,他们表面上装得不屑理会若无其事,心底里却依依惜别难舍难分;表面上一路戏谑调笑插科打诨,心底里却失落怅惘伤感痛楚。作者在细腻地描画一路清丽的山光水色时,着力描写抬轿人复杂苦痛的心理,触景生情,情随景移,情景相生,作者将他们对四姑娘出阁的感慨惋惜和对过去和四姑娘在一起岁月的留恋回忆交织起来,清新风趣之间蕴蓄着伤感哀婉的意味。花轿抬出陈家庄来到生满了映山红花的草坪上、冬青树底下、莲塘的尽头,他们不禁顾盼令人留恋的过去:四姑娘冬青树下的晒衣和憧憬、莲塘边松荫下的浣衣和遐想,他们找四姑娘在树下屋旁的打趣和歌唱、在塘里崖边的撩搭和捱棒,“他们想,这莲塘边从此再也不见这娴婉的浣衣女了”,在戏谑的调笑下隐匿着“一种创伤的痛楚”。花轿抬出乡境来到神王庙,他们不禁忆起春季四月年年庙前打花鼓,神王庙前挂上喜帐,悬起莲花灯,玩了龙灯后又打花鼓的少年们使出混身解数,“用意无非都是在四姑娘身上”,因为“一打花鼓,四姑娘一定姗姗然来,如今她去了……”,在欢快的回忆中流露出心中的哀婉酸楚。小说以四姑娘的哭声贯串始终,抬轿人的一路调笑和四姑娘的一路哭泣形成强烈的反差,抬轿人的笑是强颜为笑,四姑娘的哭是真正的伤心。湘赣农村有哭嫁的习俗,但只是在出门之际边哭边诉而已,四姑娘的一路不停地兀自嘤嘤地哭泣,显然带着对故乡家园故乡人的深深眷恋和惜别,抑或也带着对这传统婚姻的惶惑与不满,作者将出阁的花轿称作“这鼎鲜红的桎梏”,其中大概也蕴含着这一层意思吧。首倡陈家庄放足风习的四姑娘,究竟还不可能抗拒这古老的婚俗,在龙春假意要抬她回去时,她说:“偏要哭! 你不抬走是我的孙!”黎锦明说《出阁》是“无主题”的,但从作品所描绘的这篇江南山村的风俗画中,可以触摸到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敦厚诚挚纯洁的情感。黎锦明在小说集《失去的风情》的自序中说他的创作“是寻求事实——使其突出伦理与精神文化的氛围气,成为一种人与人接近的媒介罢了。有了这种媒介,世界上天南地北的人情才有互相接近的机会”,《出阁》中正是洋溢着这种伦理与精神文化的氛围气。
        《出阁》以散文化的笔调和结构描写了湖南山乡出阁的风习,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只是择取乡村生活的一截,在抬轿者对过去的生活琐事的回忆中着力刻划了陈四姑娘的形象,她的首倡陈家庄的放足风习、她的进城念外国书的渴望、她的爱听少年人缠绵山歌的嫣然一笑、她的爱看打花鼓姗姗然来的幽婉身影,突出了她的娴婉淳朴、有志向和敢反抗的个性。刻划陈四姑娘的形象,作者运用了众宾拱主的艺术手法。首先,作者将陈四姑娘置于清丽旖旎的山水风光中,以景之美托情之美人之美。那舞动的轻烟、玲珑的山色,那淅淅的流泉、金碧的残阳,那碧绿的松岭、那飞舞的白云,尤其对莲塘畔松荫下的浣衣女的描写:“她盘坐在崖边角,扎起袖,系紧裙子,徐徐的搓洗,默默的空想。那里有野卉杂莲花的清香,有山鹬的低唱,有翡翠的飞窜和陡然一条鱼跳出水面的微响。”在花的清香、鸟的鸣唱、翡翠鸟的飞窜、塘中鱼的跳跃的美丽风光的烘托中,突出了四姑娘对故乡依依惜别的深情,突出了四姑娘的娴婉秀美。这种以景拱情和以景衬人的描写,正如清代王夫之在《薑斋诗话》中所云:“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其次,作者将陈四姑娘置于钟情于她的故乡少年人们的顺承中,只写宾而宾拱主,从而突出四姑娘之美。这种手法如汉乐府《陌上桑》中写罗敷女的美貌,不直接写她的漂亮,而通过她对旁观者所产生的影响而勾画出来。小说将叙事视角置于抬轿人的角度,通过他们对四姑娘过去生活的回忆而凸现四姑娘的性格,尤其在打花鼓一节,作者并没对前来看花鼓的四姑娘作任何描绘,却通过钟情于她的打花鼓者的神态描写凸出四姑娘的美丽:“四姑娘一来,饰花旦的何妖精只是眉来眼去,扮小生的罗梅生只舞得八面威风,丑角陈三尽管涎皮搭脸的为她取笑,老旦龙春不安本份,常时要露出那圆的脸,清脆的喉音。”写“宾”的动作神态,却突出了“主”的美丽动人。
        有人将中国二十年代的乡土文学创作分成两种风格倾向,鲁迅、王鲁彦、台静农等为人生的写实为主要风格的乡土小说,和以废名、沈从文、黎锦明等具有田园牧歌情调的乡土小说。《出阁》被看作是这种田园小说的代表。《出阁》中的陈四姑娘使我们想起废名《竹林的故事》中的三姑娘、《桥》中的琴子姑娘,沈从文《边城》中的翠翠、《长河》中的夭夭,女性的淳朴与秀美、聪慧与善良,都有一种富有诗意的抒情笔调细细描出。《出阁》这类作品在黎锦明笔下并不多见,较多的是写人生苦难的写实的乡土作品,如《株守》、《水莽草》《唐寡妇》等。《出阁》以其触景生情的叙事结构、众宾拱主的描写艺术、浓郁古朴的民俗色彩、清新风趣的流畅语言,构成作品冲淡清丽的独特风韵,成为蜚声文坛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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